军运汽车首次开进宝鸡——记父亲在宝鸡解放初期的一段人生经历
日期:2017-07-25 作者:赵莉渭
发布人:渭滨区政协 操作>>
我的父亲赵凤仪老人今年82岁了。1949年10月,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向全世界宣布中华人们共和国成立的时候,父亲所在的西北战车队的战士们开着三吨半的战车,从西安革命公园出发,缓缓驶过东大街,同西安人民一道参加的重大游行庆典。西北战车队的前身是西北工业学校,最初是专为培养战车学员的学校。1947年,16岁的父亲从山西汾阳考试入学并参军,1949年5月随学校迁至西安。他们和延安过来的几十名年轻人,以及当地新招收的学员连同收编的部分汽车兵,大概120多人,改为西北战车队,编入西北军区直属部队,归贺龙元帅直接指挥。这个战车队原计划是为进军西南时发挥作用,后考虑到南方稻田多不宜战车施展,于是国庆刚过,立即进行了短期汽车的集训。那天刚集训完,沉浸在新中国成立喜悦当中的父亲和几个战友,身着崭新的军装,佩戴着“西北战车队”字样的纪念章凑到电影院门口,想看场电影,可惜没有电影票。这时正巧贺龙元帅带着警卫员从汽车上走下来,快到门口了,突然回过头来看了看这几个小兵,于是又倒回来问他们:“小鬼,想看电影?”几个小兵赶紧点头,贺龙笑着说:“哈哈,我战车队的小鬼呀!”,“走!”贺龙朝他们一挥手,他们就惊讶万状地跟着和蔼可亲的首长进去了,看过电影没几天,他们就踏上了西行宝鸡的征程。当时大概是12月上旬,早上六点钟,父亲他们一伙儿就到了西安火车站,长长的货车上齐刷刷摆满了一长排锃新瓦亮的由苏联进口的嘎斯车,足足有五六十辆,整个站台上似乎还散发着阵阵油漆的香味。队长说:“每人一辆车,随便挑一辆自己喜欢的上去,然后,我们出发!”父亲他们全傻了,有什么可挑的呀,全都一模一样的,太漂亮了。当时他们也都是十六七岁的小鬼,说实话,那时的开车技术还真不怎么样,难道这就要独立有辆车了,心里还真有些惴惴不安呢。大概下午两点钟的样子,火车行至宝鸡。
宝鸡那时也才刚解放三个多月时间,被国民党溃退时破坏的各条公路才刚刚恢复了交通运输。大家跳下车,天空中飘起了漫天的雪花,到处白茫茫的一片,大家不禁打了一个寒颤!顾不上将汽车弄下来,就先开始在站台上架起行军锅做起饭来,袅袅炊烟冉冉升起在车站上空,不一会儿,香喷喷的饭就弥散在车站周围。很快,每个人的脸上开始红润起来,刚才一下火车的那一脸的倦容立即不见了,吃饱饭的小伙子们这才开始打量起这小站来:小站不大,几条长长的铁轨幽幽地伸向远方,站上零散地停着几个火车头,站台上全是刚吃完饭在休息的战士们,性子急的已开始做卸车的准备。父亲他们战战兢兢、小心翼翼将汽车开下火车。又一直开到火车站以东的斗鸡面粉厂里。等待在那里的人们就开始整袋整袋地往车上装面粉,装满面粉的车辆就浩浩荡荡往西开。还没走到渭河的老桥边,远远地就听见前面还有激烈的枪声,似乎战斗还很激烈。战火的硝烟一直在前方的上空缓缓地飘散。刚走到桥边,就听见:“轰”的一声,桥被炸坏了两个桥墩,桥面从上面垮塌下来,他们就看着那木头桥墩从桥那边顺着河水从他们身边流下去了,真是望河兴叹啊。很快就见步兵们立即跳进刺骨的冰水下河泅渡过去,追杀敌人。河那边的敌人在炮火的打击下边打边往南撤退。紧接着,工兵奔上桥面,现打桥桩,在河中固定,然后搭起便桥,不时还有人不小心就掉入河中。一直到下午五点多钟,才勉强可以通车。父亲他们拉着面粉,小心翼翼地过着桥,临时搭建的简易桥很不稳定,加上他们又都是重卡车,每上去一辆车,都感觉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。车行至现在的姜城堡大坡上,有一个养路工住的两三间小平房,后有一个小小的村落,没有几户人家。而现在烽火宾馆的位置是一大片坟地,现兰空大院的位置是国民党的一个油库,在12公里处有国民党的一个营部,其它的地方就全都是麦地。
他们一直往南开,到了21公里处就爬秦岭了,可惜这些新车全都没有装防滑链,这时已是晚上六点多钟,眼看天快要黑了,路面已经结冻,所有的车都在打滑,根本上不去。部队就让原地待命休息露天过夜。当时路两边的秦岭山沟里,到处都是国民党残兵的尸体,已经腐烂很多天了,有的尸体肚子鼓得好大好大,像个皮球。动静稍大,就会“噗哧”一声破裂,肚里的脓水马上溢流出来,立即臭气熏天,弥漫整个山谷。就听有人实在受不了,就大声地喊:“小心点,别碰它!臭死人了!”秦岭的夜晚,寒风刺骨,寒气袭人,露天宿营,怎么睡啊?车上全是面粉又没有搭防雨棚,有人睡在面粉上,就是一身的面糊糊,有人睡在车邦子底下,路上的冰水,一会儿就将被褥浸湿,潮湿得让人无法入睡。睡在驾驶室里又伸不开腿,真是漫漫长夜,十分难熬,冻得人直想哭。但哭死也没有任何办法,只好再下车围着车走走,不敢离开公路,公路下面的河沟里还横着那么多死尸,前面还有追剿残兵的隐约枪声时而轻轻划过这寂静的夜空。这一夜,父亲想念着昨天在西安大街上邂逅的自己的父亲,那个连部队的番号都不知道就从汾阳赶到西安来找他的父亲,是那么地孤独无助。他想起自己的母亲,一年前连同他三个弟弟妹妹一起被炮弹炸死的母亲,让他觉得自己的孩童时代也随他们一起过去了。好好生活,活出个人样来,将来好照顾父亲。这样想着又不自觉地坚强起来,但他发现自己的腿已经僵了,一股从未有过的疼痛直钻进心窝子,泪水簌簌地流了下来……。次日,他们把面粉运至广元,就又返回宝鸡,再把面粉、弹药、被服、粮食继续送往广元、成都,来来回回,不舍昼夜。整个1950年的上半年,他们这些汽车兵,还有临时招募的社会雇佣人员,始终在宝鸡至成都这一线来回运送物资,对全歼“胡马”残部,迅速解放西北、西南夺取全国胜利,做出了特殊的贡献。
直到下半年西北和西南军区合并进入西藏,父亲他们才算彻底和宝鸡告别。后来他才知道,他们当年开的这种嘎斯车都是贺龙元帅南下时配备的。1950年2月14日,刘少奇根据西南局急需汽车问题,致电正在苏联访问的毛泽东、周恩来说:“进兵西藏的艰巨运输工作现已开始,汽车坏者甚多,且难行走,只有苏联嘎斯车可少受限制。刘邓要求军委帮助他们将至少200辆苏式卡车送宝鸡应急,运油至成都以后担任西康运输。但贺龙元帅南下时已配有100辆新嘎斯车,目前华东及西北均不能抽出车辆给西南,因此,请你们考虑是否再向苏联买200辆嘎斯车给刘邓。”随后,经协商,又买了200辆嘎斯车配备给了进藏部队。
父亲他们西北战车队的成员不仅是第一批南下驾驶100辆嘎斯车的人,后来买的那200辆车也都是父亲他们的进藏部队在驾驶,而这些车又全都是从宝鸡开出去的。1950年的宝鸡,人口很少,街上店铺很少。有一次,父亲他们在火车站以北的龙泉巷停车场休整,他和战友步行至西关,所有店面都关着门,从西关来到现在汉中路的位置,有一个说书场,里面有二三十人在听说书,走到马道巷,在一个搭建的小棚子下,是一个小茶摊,圆铁炉子上坐着一个大铁茶壶腾腾地冒着热气,有两三个人在那里喝茶聊天。转了一大圈,路上碰见的人不超过五个,真是荒凉。谁知世事变迁难料,父亲从宝鸡到四川,又到西藏,最后到广州。
1960年9月,在他的一再恳求下,准备转业回老家山西照顾家人,偏偏部队说没有那边的编制安排,让他重选地方。突然他脑子里就一下子出现经过宝鸡时,那翻腾滚滚的麦浪!是啊,将来无论世事如何变迁,社会如何动荡不安,即就是要饭要来的也是白面馍馍,这个地方就是陕西宝鸡。一个闪念一出,让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,宝鸡到四川的这段难忘的运输经历,竟让他和宝鸡就此永远结下了终身的不解之缘。